魏永征的博客

——以我国官方政策为视角

“媒体融合”是近年传媒学界的一个热门话题，也已经成为传媒业界的一个流行词语。检索“知网”可知，自2015年以来，以“媒体融合”为主题的文献每年都超过3,000篇。而可注意的是，在本世纪第一个10年，有关“媒体融合”文献每年只有数十篇，最多一年不超过200篇（2009年）。2013年有239篇，而在2014年突然跃升达1,537篇，增长6倍，至2015年再翻一番，超越3千大关。1

这个态势显然与2013年11月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關於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媒体融合”和2014年8月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四次会议通过《关于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的指导意见》以及在此期间习近平同志的有关讲话精神同步。

“媒体融合”（media convergence）是上世纪70年代国际学术界提出的概念，本世纪初被中国学者引进而引起关注。2但是正如学界所概叙的那样，在学术上，媒体融合主要是针对随着数字技术和网络传播技术的推进，从不同媒体的传播技术、产品形态、表现方式、资源配置到资本运作等诸多方面的合作和融通来研究并阐述的；而到了中国，一旦进入官方视野以后，这个概念就成为带有强烈政治和政策色彩的举措。由此成为学界和业界乃至社会普遍关注的话题，反映了这个概念的“中国特色”。

本文力求阐明我国官方提出和贯彻媒体融合的根本意图和主要内容。

一、中国官方是在什么背景下提出媒体融合的？

本世纪第二个10年开初是我国媒体行业的一个转折点。

学界通常认为我国互联网2005年进入基于社交的web.2.0时代，2012年进入基于移动的web3.0时代。有互联网学者指出，正是在2011年，我国互联网出现“标志性增长”：网民数量突破5亿，普及率达到37.7%；手机用户超过9亿，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等终端大量普及，移动互联网用户突破3亿。3移动端的广泛使用，导致应用网络新闻服务用户大批增长，非但其总量超越了传统媒体的新闻受众，而且原先传统媒体的受众也纷纷转变为网络新闻服务的用户。在2012年前数年，据认为由于网民文化水准等原因，网络新闻的使用率曾经呈现连年下降。而自2012年6月至2013年6月，网络新闻使用率出现了年增17.5%的跃升。其后数年间，网民总数和网络新闻服务用户数一直保持了较高的增长，网络新闻使用率维持在82%—84%的水平，也就是说，在7亿以上的网民中，有6亿多人成为网络新闻服务的用户。4

与此同时，传统媒体应声下行。据统计资料，也正是从2012-2013年起，在中国新闻业居于主导地位的报业，从报纸种数、出版数到广告经营额出现全面的连年减退，其中省市级报纸减退尤其严重。5电视和广播的广告营业额从2013年出现下降趋势，其间偶有起伏，但央视黄金时段招标竞拍已无复当年盛况。6

传统媒体和网络媒体这种此消彼长的后果，CNNIC在2016年3月就互联网新闻市场作了一次调查，于2017年1月发布《中国互联网新闻市场研究报告》，作了可以说是透彻而尖锐的描述。“报告”指出：在互联网上新闻生产主体已经多元化，不仅有中央和省级新闻网站，还有商业网站和依托于社交平台的个人和机构的自媒体；新闻生产和分发分离，算法分发成为新闻的主要分发方式；社交媒体成为用户获取、评论、转发新闻的主要平台和社会热点新闻的传播源头；社交平台、手机浏览器和新闻客户端成为新闻的三大分发渠道；媒体“去中心化”和传播“多层次化”的特征明显显现。由此，“报告”明确无误地作出结论：

“随着智能手机和移动互联网的迅速普及，新的信息技术为新闻传播带来巨大深远的影响，原有单一、线性的传播形态彻底被颠覆”。

我们知道，单一、线性传播正是传统媒体传播的常规形态。注意，不是改变，而是颠覆；不只是一般的颠覆，而是彻底颠覆。

数十年来，传统媒体一贯是党和政府的思想宣传阵地，发挥着正确舆论导向、正面宣传等重要功能。而在网络空间，尽管国家出台了互联网新闻信息许可制 并规定只有传统媒体和宣传部门才允许申请设立拥有新闻采编权的“新闻网站”8，但在新的网络传播形态下，传统媒体所设立的新媒体面对商业网站和无数自媒体，其竞争之激烈却是前所未有。而在这场竞争中，传统媒体及其创设的新媒体并不乐观。CNNIC的这份报告指出，尽管主流新闻网站的公信力更胜一筹，但是商业网站稳居流量优势，其中腾讯新闻和今日头条位列前两位。还有其他权威资料也可以为CNNIC的这个发现佐证。如2011年人民网公司上市前在其招股说明书中引用某调查机构就独立访问者数量、人均页面浏览量等统计综合排名，人民网只居第50位，而腾讯等四大商业网站则稳居前10名。9 2015年另一家机构对新闻客户端阅读覆盖率的调查也表明：腾讯新闻、今日头条、网易新闻、搜狐新闻四家客户端稳居前4位，人民日报、央视新闻等被列于15位以后。10

与之相应，国有新媒体与商业媒体的财务差距显著拉开，也已是众所周知的情况。如2014年人民网在上海上市3年後，营业总收入为15.84亿元，较上年增长54.11%；净利润3.3亿元，较上年增长21.02%。11就其本身来说成绩不俗。但是在香港上市的腾讯公司，这年总收入为人民币789.32亿元（128.99亿美元），同比增长31%。净利润为人民币238.1亿元（38.93亿美元），同比增长54%。诚然，腾讯并不是专营传媒，但其年报显示在2014年末QQ 空间智能终端月活跃账户达5.76亿，同比增长30%；微信和WeChat合并月活跃用户达5亿，同比增长41%，从而“成为中国领先的移动新闻平台”（人民网年报没有相应数据），这显然大大增强了自身市场地位。12

二、提出媒体融合的主旨是维护主流媒体的舆论主导权

新闻传播的主要舞台转移到网络空间，而主流媒体（传统媒体加上它们设立的新闻网站和其他新媒体以及党和政府部门创设的网络媒体）在那里却不能占有多数用户，势必严重影响舆论主导权。其后果大家都不难明白。面对这种新闻舆论的新格局、新态势、新挑战，中央不失时机引入“媒体融合”的概念，并赋予崭新内容。

所以，在中国官方，媒体融合并不是单纯的理论论述，更不仅仅是对于网络时代媒体生态变化的某种描述，而是提出一项政策，一项应对措施，一项重要战略部署。

从最先使用“媒体融合”概念的习近平同志2013年8月19日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简称八一九讲话），到2014年8月中央通过的《关于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的指导意见》（这两个文件都没有全文发布），以及后来的其他文件和领导讲话，显示了如下一些特征：

（1）针对性

中央清醒认识到主流媒体在网络空间遭遇的挑战，提出媒体融合正是与之针锋相对。

习近平在其著名的八一九讲话中提出“加快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时，就明确揭示了 “很多人特别是年轻人基本不看主流媒体，大部分信息都从网上获取”的现状，他要求“必须正视这个事实，加大力量投入，尽快掌握这个舆论战场上的主动权”，并且发出警告：“不能被边缘化了”！13

在十八届三中全会和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四次会议之间，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宣部长刘奇葆发表《加快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一文，可以进一步看出中央对此的思考。在刘奇葆看来：新兴媒体发展之快、覆盖之广，对传统媒体带来很大冲击，“超乎想象”。他从三个方面来概括这样的冲击：一是媒体格局，传统媒体的受众规模缩小，市场份额下降，越来越多的人通过新兴媒体获取信息，青年一代更是将互联网作为获取信息的主要途径。二是舆论生态，新兴媒体议题设置、影响舆论的能力日益增强，大量社会热点在网上迅速生成、发酵、扩散，势必影响传统媒体的舆论引导。三是意识形态，他写道：“互联网已经成为舆论斗争的主战场，直接关系我国意识形态安全和政权安全。”正是从总体国家安全观 的高度，刘奇葆尖锐指出，“传统媒体已经到了一个革新图存的重要关口”。“面对这种严峻形势，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刻不容缓，这是我们应当肩负起的历史责任。”15

（2）战略性

习近平八一九讲话以提出“经济建设是党的中心工作，意识形态工作是党的一项极端重要的工作”这个引起普遍关注的重要论断为开端，其主题就是宣传思想工作，而媒体融合正是在宣传思想工作框架中作为一项创新措施提出来的，从而成为党的意识形态工作和宣传思想工作的组成部分。

在此之後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也是在“健全坚持正确舆论导向的体制机制”的议题下提出媒体融合的。而再后的《关于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的指导意见》，本身就是中央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的议题，其中提出媒体融合“是落实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部署、推进宣传文化领域改革创新的一项重要任务”。

深化改革、意识形态和宣传工作、宣传文化领域改革创新，在党的工作中都居于众所周知的战略地位，可见媒体融合在其中并非一项学术议题，也不是某种局部措施，而是一项具有战略意义的政策举措。

（3）主体性

与国际和我国有些学者单纯从传播技术、表现方式等方面考察媒体融合，因而融合一般体现为不同形态的媒体和不同传播手段的合作不一样，中国官方提出“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的融合发展”的命题，始终是以传统媒体作为主体的；是立足于党和政府创办并主管的传统媒体，采用新兴媒体的各种先进传播技术和手段，从而在线下和线上都成为在社会舆论中居于主导地位的主流媒体。正如《关于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的指导意见》所指出的，媒体融合——

“是适应媒体格局深刻变化、提升主流媒体传播力公信力影响力和舆论引导能力的重要举措。通过融合发展，使我们的主流媒体科学运用先进传播技术，增强信息生产和服务能力，更好地传播党和政府声音，更好地满足人民群众的信息需求。”

纵观媒体融合的提出和发展，始终是以党和政府为主导，对体制内的传统媒体进行整合和推进并创设若干单独的网络媒体，而并不涉及我国自有互联网以来蓬勃兴起的那些“体制外”的商业网站和网络平台。在官方语汇里，一般说媒体是指新闻媒体，而后者不是。如果说有关系，那么它们只是主流媒体的竞争对手或者“融合”对象。

（4）政务性

媒体融合不只是一个概念，而是伴随着转变思维方式、采用多种先进传播技术、调整组织结构和管理体制、改进内容、革新传播手段等多种措施。在我国体制内，具有强烈的政务色彩。在中央作出决定以后，各家媒体主管部门、媒体单位闻风而动。新闻出版、广播电视、互联网等部门和领域均就“媒体融合”作出部署 ，以致2014年有“媒体融合”元年之称。《国家“十三五”时期文化发展改革规划纲要》（2017）、《新闻出版广播影视“十三五”发展规划》（2017）都把推进“媒体融合”列为一项重要内容。

三、近年来推进媒体融合的重要举措

数年来，媒体融合正在改变着我国新闻媒体的方方面面，也见到若干成效。这里仅举其要：

（1）优化媒体结构，确立移动媒体优先的发展战略。

主管部门预见，随着5G、人工智能、可穿戴设备等技术的不断演进，移动媒体必将进入加速发展的新阶段。媒体必须顺应移动化大趋势，强化移动优先意识，实施移动优先战略。中办、国办《关于促进移动互联网健康有序发展的意见》（2017）提出要“加大中央和地方主要新闻单位、重点新闻网站等主流媒体移动端建设推广力度，积极扶持各类正能量账号和应用”。为此就要适当调整产业结构，优化资源组合。主流媒体集团大都采取种种措施，把战略重点放到发展新媒体特别是移动媒体上来。

上海是我国新闻业重要基地，在2013年8月中央宣传会议之后当即作出重大结构调整。2013年10月，经中共上海市委批准，原有解放报业集团和文汇新民报业集团整合重组为上海报业集团。当时拥有报刊32种。经过整合，陆续对部分报刊实行休刊，其中包括有一定影响的《新闻晚报》、《东方早报》，至2018年尚有报刊21种。在做好解放、文汇、新民三家报纸网络平台的同时，打造“澎湃新闻”和“界面”两大现象级新媒体和一批“第六声（Sixth Tone）”等细分领域的特色新媒体。运用原《东方早报》资源创设的“澎湃”与“界面”这两家以移动端为主要服务方式的新媒体，2014年上线后，现已跻身全国最有影响力的新闻客户端。截至2018年初，上报集团拥有网站、客户端、微博、微信公众号、手机报、搜索引擎中间页、移动端内置聚合分发平台等10种新媒体形态，端口267个。其中移动客户端12个，下载总量超过1.8亿；微信公众号193个，粉丝总数900万；微博账号43个，粉丝总数8,828万；PC端覆盖用户4,252万。这家以报刊为主的传统报业集团开始转变为新媒体占据半壁江山，新媒体稳定覆盖用户超过3.2亿的全媒体集团。

上报集团报刊业务收入连年断崖式下滑，而新媒体业务收入则连年翻番，至2018年已超越集团媒体业务总收入一半，有效对冲了报刊收入的跌势。负责人称：今年集团媒体总收入有望触底反弹。17

2018年9月，中宣部在上海召开媒体深度融合现场推进会，研究借鉴上报集团和解放日报的探索实践，以期进一步推动全国媒体深度融合。18

各地新闻媒体也纷纷推出独立的新闻客户端运营实体，数以百计， 如《新京报》的“新京报”、南方报业集团的“并读”、重庆日报报业集团的“上游新闻”、长江日报报业集团的“九派新闻”、《新华日报》的“交汇点”等。这些客户端由专业新闻媒体创建，多数本身就具有一类资质可以发布原创时政新闻内容，但又大多探求“新闻＋服务”的运营模式，力求差异化发展，同时吸纳“业外资本”，探索市场化、公司化的运营机制。19

（2）以“中央厨房”作为推进媒体融合的龙头工程。

“中央厨房”的语词系借用餐饮业集约化生产和销售方式，意指在数字化环境下，媒体集团建立集中统一的新闻采编组织（大编辑部）和技术平台，统一采制，输送给纸媒、网站、“两微一端”等各类媒体，经过加工以多种形态多种渠道向公众发布。在近年来推进媒体融合过程中，一些媒体单位不约而同采取了这种“全媒体数字发布系统”的做法，得到中央的充分肯定 ，并且载入“‘十三五’文化规划纲要”，其表述為：“支持党报党刊、通讯社、电台电视台建设统一指挥调度的融媒体中心、全媒体采编平台等‘中央厨房’，重构新闻采编生产流程，生产全媒体产品。”

2015年3月《人民日报》“两会”报道采用了“中央厨房”的方式，取得良好效果。经过两年建设，人民日报“中央厨房”的物理大厅和技术系统成为报社推进媒体融合发展的核心平台。物理大厅作为整个报社新闻策、采、编、发的指挥中枢，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的工作人员在这里协同作业，实现全媒体产品的策划、制作与发布。技术系统则包括内容分发、舆情监测、用户行为分析、可视化制作等一系列软硬件工具，方便前后方采编人员即时沟通、一体策划、制作多媒体产品、追踪传播效果等等。以“中央厨房”为中心，人民日报形成“一个旗舰（报纸）＋三大平台（人民网、两微一端、户外电子屏）＋一个新平台”的新体系，总用户3.5亿。同时，人民日报还与诸多地方媒体建立了合作关系，广泛提供“中央厨房”产品和服务。还向全球500家主流媒体和新闻网站提供18个语种的新闻产品。21

“中央厨房”的意义不仅在于改变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分立单干的状况，重构新闻采编生产流程，融合采用各种最新传播手段和资源，实现新闻信息一次采集、多种生成、多元传播，而且有利于占领新闻发布制高点，弘扬新闻产品的正确价值观，形成舆论合力，因而得到主管部门肯定与推广。近年来新华社、央视和诸多省级媒体相继建立了类似的融媒体中心，有的根据自身条件还有所创新。

学界在“中央厨房”探索过程中也提出一些意见，有人指出，“中央厨房”的做法，并没有超越传统的传者中心理念，还容易导致同质化，认为“中央厨房”作为传媒转型的一种手段和工具，应该坚持体制机制变革的根本方向和内容提质的根本目的。22

（3）主流媒体和非国有网络商合作互动。

新闻内容生产主体与分发主体的分离，是进入网络时代以来就已经出现的趋势，这固然由于我国将从事网络新闻服务许可区分为一类资质和二类资质，具备一类资质的新闻网站生产以时政类新闻为主体的核心新闻内容，而具备二类资质的非国有商业网站只能转载即分发前者发布的内容，所以两者的合作是必然的和必须的。这种合作从依照规定签订转载协议发展到新闻网站与商业网站合资建立新的网站，如腾讯公司从2006年至2013年陆续建立了大渝网、大秦网、大楚网、大粤网等12家网站，其中8家属于同新闻传媒集团合作建立，腾讯方面分享时政类新闻内容，新闻媒体取得腾讯拥有的分发管道，是双赢的。

web3.0时代传播格局发生根本变化。商业网站和商业网络媒体捷足先登，以微信、微博、今日头条客户端为代表的移动端为标配，形成社交平台、手机浏览器和新闻客户端三大分发管道；网络社会热点事件先在社交平台产生和发酵，经过用户互动产生传播影响力后带动新闻网站、传统媒体跟进报道，最终形成更大范围的舆论浪潮，成为新闻传播的常态。无论是承担舆论导向的使命还是出于争取更多用户的考量，主流新闻媒体都必须直接通过商业平台加入移动渠道。至2016年“两微一端”矩阵架构搭建基本完成。中国社科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2016 年中国新媒体发展报告》数据显示，新闻媒体微博已达到 17,323个；泛媒体类公众号超过 250 万个，全国的主流新闻媒体客户端有 231 个，90%以上的新闻媒体都建立了专门的“两微一端”运营队伍。这一波合作互动，主流新闻媒体得以扩大了自身影响力，而平台商则大规模提升了用户使用的流量。

有的主流新闻媒体直接投资商业网站。这种资本运作，有的实施了“特殊管理股”架构。特殊管理股是通过特殊的股权结构协议，使得特殊管理股的股东保有对企业的最大决策权和控制权。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最先提出对重要国有传媒企业实行特殊管理股探索，后来屡屡见于文化体制改革的文件，包括《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管理规定》（2017）。

2017年，人民网与铁血科技公司签订战略合作协议。后者是一家合伙企业，主要经营军事文化网站“铁血社区”、“铁血论坛”，已有15年。人民网认购铁血科技总股本1.5%，将向后者推荐一名董事。铁血科技将设立总编辑和编辑委员会，主要股东及人民网董事均有权推荐编委会成员候选人，但人民网董事提出的候选人应保证顺利通过。人民网负责铁血科技内容审核，后者支付相应的审核费用。23

新闻媒体与网络商合作还进入技术层面。主流新闻媒体在公信力和影响力方面具有明显优势。巨型互联网公司即使在资金、技术、数据、用户等层面拥有极大的体量，仍然要同主流媒体寻求合作。而新闻媒体与它们合资合作，既能够获得融合所需要的巨额资金，又可以利用并进一步开发后者的先进科技手段。此类合作方兴未艾。

2017 年 4月，新华网公司及新华社一家全资子公司和另一家下属事业单位，与杭州阿里创业投资公司及另一家企业，共同设立新华智云科技公司。公司总资本4.9亿元，新华网出资2亿元，股权40.8%；阿里出资1.7亿元，股权34%。合资公司将为新华网及媒体未来发展研发涉及存储、生产、分发、计算等全产业链的专有技术，打造移动化、社交化、智能化的技术平台，从而促进新媒体融合与转型升级，推动媒体智能化发展。新华网公告指，阿里在大数据、云服务领域居于互联网行业领先地位，具备或拥有国内领先的新媒体技术和数据处理能力，大数据处理人才队伍和丰富的互联网产品运营经验。双方合作具有优势互补意义。24

（4）新闻信息产业和电商产业综合发展。

互联网从媒体发展为社会生活基础设施，“互联网＋”涵盖各行各业。从互联网运营商经营角度说，从事新闻信息服务和其他各种服务并不存在什么不可逾越的界限。在新闻服务市场覆盖率和影响力居于领先地位的腾讯公司，原初是以经营游戏起家的，至今其游戏收入仍然是盈利大头。据其2017年年报公布的业绩：增值服务、网络广告和其他业务收入占比约为6:2:2；增值服务营收中网络游戏收入与社交网络收入占比约为6:4；在广告营收中，媒体广告与社交及其他广告占比约为1:2。其他业务收入包括云服务、金融服务、人工智能开发等，评论认为这方面尚有很大的潜力。另外还有投资电商、汽车服务、零售、软件等多家公司。25

我国新闻业产业化过程也是得益于多种经营。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利用新媒体开展各种娱乐、购物、金融、旅游等多种服务经营也已成为常态。而先前实行的组建集团、转企、利用社会资本、制播分离等等改革，则为媒体融合提供了良好的基础。

2011年浙江日报报业集团全资公司浙报传媒控股公司以买壳上市方式将集团经营性资产投资组建上市公司浙报传媒，以广告、实业投资、新媒体技术开发等为主营业务。2013年公司以定向增发方式募资收购盛大网络公司旗下杭州边锋、上海浩方两家游戏娱乐公司，并申领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致力于媒体融合发展战略，开展文化产业投资。此举当时在业界颇受关注，在传统报业滑坡中维持了两三年较好业绩。2017年，实际控制人浙报集团权衡互联网产业发展形势，决定进行重大资产重组，将公司新闻传媒类资产共 21 家一级子公司股权出售给控股股东浙报控股，改名为浙数文化。重组后的公司虽然剥离了非优质的报刊资产，仍将坚持“传媒控制资本、资本壮大传媒”理念，聚焦数字娱乐、数字体育、大数据等发展前景良好且已经完成深度布局的核心互联网新兴产业，以期反哺实际控制人。26

我国于2018年颁布《电子商务法》，对通过互联网销售产品、提供服务的经营活动进行规范。但是此法不适用利用信息网络提供新闻信息、音视频节目、出版以及文化产品等内容方面的服务（第二条），在新闻产业和电商产业综合发展时，必须注意两者在法律制度上的区别。

（5）建设县级融媒体中心。

近年来，我国推进媒体融合的重点又从省级以上媒体延伸到基层媒体。在2018年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提出：“要扎实抓好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更好引导群众、服务群众。”27从而在全国县级基层全面启动媒体融合工作。2018年9月，中宣部作出部署，在全国范围推进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要求2020年底基本实现在全国的全覆盖，2018年先行启动600个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这被称为打通媒体融合的“最后一公里”。

我国目前共有县级行政区域2,800多个。据2018年资料，全国共有县级政府开设的网站2302个、微信公众平台7,019个、微博账号4,587个、新闻客户端677个，其中许多媒体仍处于传统模式状态，内容缺乏吸引力，缺少新媒体特征。建设县级融媒中心，也就是将所有县域新媒体与原有的县级新闻媒体整合起来融合发展。县级传统媒体中报刊已经很少，主要是广播电视台，一般认为，可以以广播电视台为主体来构建融媒体中心。

建设县级融媒体中心主要意图还是提升主流媒体现代传播能力，特别是把握分发端的话语权。据新闻披露，中央和省级新闻媒体将运用“中央厨房”、云计算技术和各种人工智能手段与各县融媒体中心建立合作关系，或是提供智库，或是帮助承建设施，或是开展渠道合作等。而当地的融媒体中心则应树立“以用户为中心”的理念，发挥与本地用户近距离的优势，及时反映用户诉求，同时提供当地政务服务、政府信息公开、智慧城市建设等多样化的信息服务。28

四、成效和前景

数年来，我国媒体融合已经取得了明显的效果。在2017年初刘奇葆即指出：随着媒体融合发展，新闻舆论工作气象一新，一是主流媒体传播阵地得到拓展，二是融合新闻生产能力明显提高，三是融合传播技术广泛应用，四是融合发展引领新闻传播创新。他说：“党中央作出推动媒体融合发展的重大决策是完全正确的。我们抓住了历史机遇，跟上了时代潮流，坚定有力地推进这场重大而深刻的媒体变革，为壮大主流思想舆论赢得了战略主动”。29

“‘十三五’文化规划纲要”提出：“现代传播体系逐步建立，传统媒体与新兴媒体融合发展取得阶段性成果，形成一批新型主流媒体和主流媒体集团，网络空间更加清朗，社会舆论积极向上。”这就是中央提出的媒体融合近期努力目标。

刘奇葆也不讳言推进媒体融合、巩固壮大主流舆论阵地还面临种种问题。根据最近资料，可以见到至少有如下两点有待进一步改善：

一是主流媒体在网络空间还未能稳定覆盖多数。据工信部下属一家研究中心对2017年网络媒体公信力的调查报告披露：“在体制内媒体中，人民网和人民日报客户端在用户信任度、社会责任感、影响力、媒体满意度方面均位居榜首”，但是“在覆盖率与影响力的维度上，商业类媒体比体制内媒体表现更好。其中，……腾讯网与腾讯新闻客户端，成为网民访问量最大、用户选择度最高的商业类网络媒体平台。”报告显示，最有影响力的10家新闻客户端中，非国有的商业类网络媒体平台占了7家。30报告还引用当年另一件调查数据显示：用户覆盖率前列的10家新闻客户端都属于商业类网络媒体平台。31

二是主流媒体的经营下滑颓势还未能从根本扭转。2017年财报显示，我国主流媒体网站如人民网、新华网财务业绩与腾讯公司差距依然如故，数字从略。上报集团所谓触底反弹还只是预期，具体业绩有待于数月后公布。果然如此，则对其他媒体的经验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当然，推进媒体融合只是维护主流媒体舆论主导权的措施之一；对此，还可以采取诸如法律的、行政的、行业的等其它措施，但这就不是本文的讨论范围了。
2018年11月28日

原载《青年记者》2019年第1期

1.2018年11月13日登录。

2. 有关记叙的文献很多，有代表性的如蔡雯：《融合：新闻传播正在发生重大变革》，《新闻战线》2009年第6期；《角度•视野•轨迹》，《国际新闻界》2009年第11期等。而最初系统介绍这个概念由来和发展的是中国香港学者宋昭勋：《新闻传播学中convergence溯源及内涵》，《现代传播》2006年第1期。

3. 参见闵大洪：《中国网络媒体20年》，电子工业出版社2016版，第253页。

4. 以上分析和数字，分别参见CNNIC：《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第29次，2012年1月；第32次，2013年7月；第37次，2016年1月；第39次，2017年1月。

5. 具体报纸种数、出版数，参见崔保国主编：《中国传媒产业发展报告（2018）》，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第12页；其中缺2017年数字情况，以及省市级报纸情况，参阅中国出版传媒网：《中国新闻出版产业分析报告》，2018年7月30日，http://www.cbbr.com.cn/article/123452.html。广告营业额数字，据国家工商总局发布，载《现代广告》，2017年第4期、2018年第4期。

6. 据国家工商总局发布。

7. 《国务院对确需保留的行政审批项目设定行政许可的决定》（2005年）第372项。

8. 主管部门已经就此发布过三次部门规章：国新办和信息产业部《互联网站从事登载新闻业务管理规定》（2000年），国新办和信息产业部《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管理规定》（2005年），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管理规定》（2017年）。2017年“规定”是目前有效文件。按照这些文件，“新闻网站”是指新闻单位和宣传部门创设的、有权采制编辑和发布新闻的网站，只能转载新闻的商业网站不能称为“新闻网站”。

9. 参见人民网股份有限公司首次发行股票招股说明书，2012年4月23日。

10. 参见信诺数据：《2015年1月至10月中国移动互联网新闻客户端发展分析报告》，2015年12月15日。

11. 参见人民网股份有限公司2014年年度报告，2015年4月13日。

12. 参见腾讯控股有限公司截至二零一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止全年业绩公布，2015年3月19日。

13. 习近平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发表重要讲话，2013年8月19日。

14. 总体国家安全观于2014年4月15日由习近平在中央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的讲话中正式提出，尔后在2015年7月1日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以总体国家安全观为指导的新的《国家安全法》。

15. 刘奇葆：《加快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人民日报》2014年4月23日。

16. 如2015年3月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和财政部印发《关于推动传统出版和新兴出版融合发展的指导意见》，2016年7月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快广播电视媒体与新兴媒体融合发展的意见》等。

17. 参见裘新：《在融合发展巩固拓展主流舆论阵地》，《新闻记者》2017年第11期；裘新现任上海报业集团党委书记、社长。

18. 参见上海报业集团：《融合发展带来脱胎换骨》等文，《新闻记者》2018年第10期。

19. 参见刘颂杰、张晨露：《从“技术跟随者”到“媒体创新者”的尝试》，《新闻记者》2016年第2期。

20. 参见刘奇葆：《推进媒体深度融合 打造新型主流媒体》，《人民日报》2017年1月11日。

21. 参见叶蓁蓁：《人民日报“中央厨房”有什么不一样》，《新闻战线》2017年第2期。叶蓁蓁时任人民日报媒体技术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

22. 参见陈国权：《中国媒体“中央厨房”发展报告》，《新闻记者》2018年第1期。

23. 参见人民网股份有限公司关于与北京铁血科技科技股份公司签订战略框架协议的公告，2017年8月22日。

24. 参见新华网股份有限公司对外投资参股设立合资公司暨关联交易的公告，2017年4月12日。

25. 参见腾讯控股有限公司截至二零一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止全年业绩公布，2018年3月21日。腾讯控股有限公司截至二零一八年六月三十日止三个月及六个月业绩公布，2018年8月15日。

26. 参见浙报传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2013年年度报告，2014年4月16日。浙报数字文化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17年年度报告,2018年4月。

27. 习近平在2018年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8年8月22日。

28. 参见人民网，2018年8月29日。

29. 参见刘奇葆：《推进媒体深度融合 打造新型主流媒体》，《人民日报》2017年1月11日。

30. 参见工业和信息化部电子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网络舆情研究中心：《2017年中国网络媒体公信力调查报告》，2018年2月26日。此报告所显示最有影响力的10家新闻客户端依次为：人民日报、腾讯新闻、澎湃新闻、凤凰新闻、新浪新闻、网易新闻、搜狐新闻、界面、今日头条、天天快报。其中澎湃和界面都隶属于上海报业集团。http://tech.qq.com/a/20180226/021195.htm。

31. 报告显示用户覆盖率前列的10家客户端依次为：腾讯新闻、今日头条、网易新闻、天天快报、新浪新闻、搜狐新闻、凤凰新闻、一点资讯、Zeker新闻、趣头条。注明数据来源：艾瑞指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