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永征的博客

——评介张文祥著《中国互联网信息多元主体协同治理研究》

互联网治理是当前学术研究的一个热门领域。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新近出版的《中国互联网信息多元主体协同治理研究》，是张文祥教授承担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结项成果，该书集中研讨互联网治理中受到普遍关注的课题：信息内容治理。

业内和学界通常认为，互联网运营在本世纪一十年代进入移动互联网时期，传播形态发生颠覆性改变，移动互联网成为信息传播主渠道，互联网秩序的规制方式也由相对单一的 “管理”（management）为主导而演进为多元主体的协同治理（governance）。书中引用2017年10月党的十九大文件确立“建立网络综合治理体系”，同时说明此前国家领导人以及若干官方文件已在多个场合使用“网络治理”概念，要求实现从单纯政府监管向更加注重社会协同治理的转变，并且列举自2011年至2024年中央有关网络治理的一系列重要举措和战略、政策文件，简要阐述了接入国际互联网三十年来我国网络治理和网络信息内容治理的发展历程，并取得营造清朗网络空间的重大成效。这样，本书自开卷就突出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特别是关于网络强国的重要思想和关于网络治理的一系列重要指示在互联网治理中的指导地位，也成为贯穿全书的指导思想。

在阐述党委领导、政府管理、企业履责、社会监督、网民自律等多主体参与，经济、法律、技术等多种手段相结合的综合治网格局的基本内涵与体系构建的基础上，分别阐述各方对于网络信息内容治理的职责、功能，构成本书的主体内容。

作者论述了网络信息内容治理在网络综合治理中的重要地位和走向制度化、法治化、智能化的演进及趋势，然后以专章的形式对各方主体在网络信息内容治理中的作用、职责（责任）和基本规范开展论述。其中，“党管互联网”被列为网络协同治理的核心和关键专章，强调说明网络信息内容治理关系到党的执政地位和意识形态安全，并就党在构建全媒体传播体系、构建内宣外宣协同联动机制、健全重大舆情和突发事件舆论引导机制等方面的作为进行了论述。

政府对互联网的管理与创新是书中又一专章，其中论述了政府管理网络信息内容的转型，并通过考察网络谣言治理的成绩与不足，强化网络信息内容治理中政府的统筹协调和监督管理作用，从运动式专项整治走向制度化、规范化、法治化，对实现实质正义和程序正义等论题开展了讨论。

“企业履责”专章，论述了网络平台的“主体责任观”及以此构建网络主管部门与平台企业互动的新型监管模式，并就平台主体责任下形成的“公权力—私权力—私权利”之间复杂博弈的新格局从理论和实务上进行了探讨。在列举有关规章和规范性文件有关平台主体责任制度具体内涵的基础上，作者也鲜明地指出平台“私权力”有可能被滥用，产生过度限缩用户言论空间等问题，并就合理调适平台权责边界提出了相应对策。

紧接的“行业、用户、媒体：网络信息内容多元主体的‘共治’”专章，则就网络行业组织作为独特的治理资源，对网络生态治理进行外部监督，网民通过自律与举报投诉以及专业主流媒体通过媒体融合掌握在线传播的主导权进行了论述。

以上内容，构成了多种主体对网络信息内容协同治理的完整篇章。作者在从理论和实践上陈述我国现行制度的基础上，充分肯定十余年来网络信息内容综合治理的进展和成就，并就有待解决的问题和进一步发展言之有据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无论对业界和学界了解相关情况还是推动各方治理主体形成改进和发展措施，无疑都具有积极意义。

运用多门学科理论，对网络信息内容综合治理进行综合研究，是本书的一大特色。书中论述“管理”与“治理”的不同含义，论证在不同社会条件下由单一的政府“管理”演进为多元主体的协同“治理”的必然性和必要性，这属于政治学的内容。作者列举近年传播学关注和研究的移动互联网条件下出现和形成的传播活动中的各种新技能、新模式、新业态，说明当下传播形态发生了重大变革，重塑表达方式和社会交往方式，为网络信息内容向综合治理演进提供了既具体又系统的论据和论证。我国已经形成以《网络安全法》《数据安全法》等多部法律为主干，若干行政法规、规章和规范性文件组成的网络领域法体系，为系统说明网络协同治理各方的法律关系及其调整原则，书中无疑必须引用相关规定，以宪法及宪法有关法、行政法、经济法等部门法理论加以阐述。特别是鉴于调整各方法律关系的现实情况，书中引入我国法学界前辈罗豪才先生于21世纪初提出的“软法”理论，阐述有关法律文件中的倡导性规定和行业规范、平台规则等在网络信息内容治理中的重要功能。书中论述推进网民网络素养教育，以及对构建人机协同、技术理性和技术向善机制等种种构想，这些无疑属于伦理学的话题。至于如何治理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尤其被视为“公害”的谣言，以及如何健全重大舆情事件和突发事件舆论引导机制，则往往被认为归于舆论学的范畴，作者也就此发表了独到见解。凡此种种，都体现了本书具有相当的学术深度和“书卷气”。

本书成稿于号称AIGC元年即2022年的翌年，就已在最后一章讨论利用人工智能治网，即所谓“智治”及如何应对生成式人工智能带来的信息秩序变局等话题。此章指出生成式人工智能既对于网络信息内容带来的诸如喂养偏狭、 使用偏误等问题，同时又有利于在人本主义指导下对生成式人工智能建立技术治理模式以统筹全局。总之，人工智能既是挑战又是机遇，从而最末章成为本书最前沿的内容。
全书视野宽阔，虽是研究中国治网问题，但不时就他国互联网运营制度背景予以对照，对国家相关政策法律文件罗列完整，引用中外各家论述十分丰富，数以百计。凡此种种，都说明作者研究此项课题的投入和功力。

本书作者张文祥教授，数年前北雁南飞，自山东迁浙江加入互联网研究行列，屡有成果问世，现以此书稿见示，作为第一读者，颇受启发，谨陈陋见，就正于作者和诸多学友。